2015/05/20

吳哥拾遺

初訪吳哥,雖時逢二月,但豔陽如同台灣的仲夏。強抑著悸動的心,走過紅壤地,來到隱身於樹林間的古寺遺跡,內蘊著歲月,安靜地沉睡於此。我以手輕撫過殘壁,每一道刻痕劃的如此之深,在時間的洪流中,穿鑿出的不單只是古王國的歷史。然而當時的我太過急著想到看懂這一切,太想要從這短短數日的旅程中將所見的一切轉化成感受,付予其價值,而不由得迷眛了起來。

忘了旅行所要教給你的事,其實都在意料之外,不要預設、期待,反而能體驗更多。

來往吳哥城的旅人雜沓,喧嚷之中,誰也無法靜靜感受這座古城除了眼界以外的美好,誰也無法思量。僅管親身此城中,我卻只能以想像來描繪出理想的遊覽方式,踩一雙離開後就可以扔棄的鞋,沒有特別的行程規劃,不趕時間慢慢的走,選一座古寺,繞行一周後坐在相對無人的一角,去仔細感受當下的時間,緩慢的流轉,而身處的這座古城,在光陰一點一滴侵蝕下,洗練出比文字描寫的更深,比圖像繪成的更濃,無法以口語傳說的獨有風貌。

眼睛看到的一切都會忘卻,只有深刻的體會才留下。再多的相片若不佐以當下真切的情感,日子久了,只怕也不記得當時的笑容所謂何事。

天氣、風化,人為的破壞加速了古帝國的頹敗。聯合國積極的維護搶修著僅存的古蹟。看著後人推想著它以往的風貌,重新復原後新蹟,像是涉世未深的蒼白少年,在靜宜的午後說出一段,似有道理卻又白目的話,我無法評斷這樣的場景是否打壞了整間屋子的氣氛。所以說,我有的時候也不太確定,所謂的修復是不是真的必要。

許多居民也為此改變了原本生活的面貌,商品廉俗,明信片畫面的構成也很差。有些學美術的年輕人會在遺蹟中販售自己的水彩畫,但卻是看著照片摹繪的。爸挑過一張又一張,最後買了一幅未完成的畫,背景仍是大量的空白。有的時候人們反而害怕完整,若要比擬感情中看似和諧卻又不能明說的諸多曖昧,這樣的留白似乎最能表現。

在這待了幾天之後,我越發覺得,吳哥的微笑,笑的並不是那麼地由衷,他看過了人們的殘踏,歷史染紅。曾經的輝煌宛如神話,在專為關光客表演的舞台劇中,在旅人的口中。人們在拔河,不是乳海翻騰,而是現實與理想完全無法折衷。

多方文化的衝擊下,至少他們仍部分保留著信原本的信仰,古寺廟裡多恭奉著濕婆、大梵天,相較於我們常見的神祈感覺又更為遙遠,遙遠甚至又不足以訴說,而是數千萬劫。石刻的神像下頭,席地而坐的老婦,以鮮花和香支供佛。旅人隨意奉祀一點,老婦便在他們的手腕上繫上彩色的棉繩。我對這樣形式簡樸的信仰心生嚮往,心裡回憶起年幼時參觀泰國的佛寺,入口處總會有人賣著含苞未放的蓮花,人們禮佛時,點一盞油燈,以蓮花供佛。

我佇立在遠方,看著西方臉孔的旅人,雙手合十,沒有說出她們的心願,離開的時候,香煙也沒有沾染過她們的髮稍,並非無情,而是無意。
無意之中,她們成為我的風景,無意之中,浪漫才會流轉。

而我離去之時,老婦人依舊盤跪在地,至今回想起來,畫面依舊潔靜,因為從來人們會沾惹的都不是沙土,而是世俗中的塵囂。

離開吳哥,好一陣子無法寫下任何文字,任由自己在現實中,體會一種靈魂被剝離的感受,想像一部分的自己,仍隨著小吳哥城內的一池睡蓮,隨著日升日落開闔。

香不沾衣,塵不染席,

我今若在佛國,僅願你以一朵蓮花供我,

此生足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