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/09/06

倫敦的表情


他們說沒有人願意在倫敦哭泣,這裡匯集了太多的夢想。於是我遙想夜晚人們獨自箝制悲傷,翻轉於床寤複雜的思絮迴蕩,它們積匯而成每場午後的驟雨狂亂而如此粗暴,傷害著無意防備的旅人。

他們說這叫做倫敦的天氣,躲雨的群眾拍拍衣衫上的雨滴,眉頭輕蹙,風涼地談論著這沒來沒由,恰逢其事的日常遭遇,或是有人傘也不撐,冒著雨便從容而去。

他們說那就是英國人,口裡說著聲調鏗鏘的Sorry,眼裡看慣了這一片善變的風景。人們總戲謔這民族虛偽佞色,笑容背後冷暖不為人知。然而我卻無意探究這一切巧言之中的真假其意,也沒計劃在此建立起任何複雜的人際關係。做為一個遊客,我就只是兜兜風,將眼前的美好風景用快門打包帶走。

我們向來訴說著大笨鐘在日光下輝煌如金石,泰河沿岸風景綺妮,只要是天氣稍晴的午後塔橋則更顯其尊爵貴氣。可以一路唱著Fuggy Day一邊走向特拉法葉廣場,想像著歌詞中大英博物館因為霧雨綿綿魅力盡失而顯得黯然,尾奏的薩管方旋上腦際,推開國家畫廊的大門又傳來驚喜的不定期聲樂演唱,未曾聽過的歌曲悠揚高亢,輝映著梵谷向日葵的遼亂動容,如炙的線條騰繞,對比著彼方聖母像的莊嚴靜謐。
夜色催促著Oxford Street遊蕩的我們湧向華埠。Regent Street 夜景璀然,踏響的石磚與魚貫的遊客同聲讚嘆。過了彎道眼前忽然一片明亮,IRES廣場的電視牆閃動如黑暗中引路的光。SOHO區酒吧餐館林立,微醺的人們任其醉興乘著夜風,飄盪於不眠的巷道。稍微覺得時間已經晚了,卻又不禁覺得人潮散去後,入夜的倫敦似乎才開始真正迷人了起來。

有一段時間我常借宿於南坎辛頓的友人家裡,那兒成排的白色住宅凜然氣派,約莫訴說著這一帶的身價斐然。友人貼切的把此處比喻為台北的天母,娓娓道來這由V&A等三大博物館與帝國學院交織成的藝文區段,鄰接海德公園,多國領事館座落其中。我雖然無法全然領會這樣的驕傲,但走上街頭便能很直接的感受其康莊華麗。

夜宿倫敦第一天其實是迷惘。我和友人說得若非是特意去識別那些街道景觀上的差異,然則感覺像是任何一個棲身於台北的夜晚。台北之於我也尚不是個家,所以是否異鄉的夜裡總多少會有那相似的氣味,稍稍的不安適些許寂寞,淡淡的心焦幾分愁悵。
那天夜裡友人入睡後我又回到窗邊,向外望去是一排屋列的後院後窗,各自漆成不同的淡粉色。遠處是無人的十字路口,號誌燈依然閃爍。當時還無法想像倫敦將展現出的各種面貌,不單單只是相機裡的風景和手裡提著的戰利品…
其實有點類似於生活。

地鐵中有著歡聚場景同時也是和數以千記人們錯身的短暫疏離,嘉年華遊行萬頭鑽巷怎麼看都只是人群,從酒館裡為世足賽熱烈鼓動的氣氛中抽離後顯得整天淡薄無奇,博物館裡看著中古世紀珠寶項鍊同時用手輕拂胸口的老奶奶,追著煙火施放的時刻灑了滿腳咖啡卻開懷笑了起來,暴雨中等車的兩個人在一把傘下相依為命,然 後又一次在回家的公車上相繼睡著。諸如此類的細節其實已經無法很清楚的一一回憶。

唯一可以確定的是,我們也都將離開倫敦了。我們在此處因緣際會的相遇不是唯一,相約來日再聚的別離也不算是獨具。但這樣的情節在我感覺起來,卻是全新的故事。在我開始撰述生活於倫敦的種種不同面貌之餘,不禁回想起每一次往返於Cambridge 與King’s cross車站總會有著五味雜陳的心情,伴隨著車箱內的微潮窒悶,乘客各懷心思而展露出不同的表情。雖然車窗外的景色如此寬廣而開闊,但總不知何時又會倏地捎來了雲雨。

我也許會微笑吧,在想起這些過往的傾刻之間。

但為何同時眼眶中又似乎噙著淚水?

然而不論是什麼樣的表情,我想都無法清楚地說明此刻的真實心境; 就如同倫敦曾展現出的各種不同面貌,也都無法詮釋其在人們心中的確切價值。在同一個時空中,人們各自走出了屬於自己的故事,情節與情節之中偶爾相互牽引,偶爾重疊。其中的雷同也許只是純屬巧合,但若要為這人生的章節下個題署,必定都是以倫敦命名的吧。
而我所記錄下來的篇章,將收納在我心裡,不論何時將之喚起,勢必還是會以回憶善於震盪人心的方式深刻地打動著我,良久。






2010 11 04